關于城市的鄉(xiāng)愁

戴望舒的《雨巷》已經(jīng)是經(jīng)典了，很多人就沖著這首詩，跑到江南的巷子去感受煙雨朦朧的憂愁。其實城市里到處都有巷子，不是所有的巷子都有詩意，更多的巷子普普通通，就像一篇質(zhì)樸的散文，就像生活本身。人們閑適輕快地走在巷子里，就像農(nóng)夫走在田埂上，煙雨朦朧也罷，風和日麗也罷，都很平常，但不簡單。

無論到哪個城市，我最喜歡穿行于城市的小巷，在那里逗留上一段不短的時間，仔細地觀察，用心地體會。在我看來，每個城市金碧輝煌的大街，高大雄偉的建筑，就像城市的面子，撐在那里給外人看。而巷子，像樹的根一樣深入到城市的深處，鋪張開來的巷子，才是城市的里子，城市的精神世界就在巷子里面。走進巷子，一股世俗的生活味便彌漫開來，彌漫于狹小的空間里，周身都能感覺得到，站在東家可以聞到西家的菜香味，站在西家可以聽到東家的吵架聲，巷子里的人情世態(tài)才是城市最真實的一面。

巷子是嘈雜的。巷子里總有叫賣聲，收破爛的，磨刀的，送煤氣的，賣米酒的。一個中年婦女推著一輛手推車走在長長的巷子里，慢慢地推，慢慢地喊，聲音拉得長長的：賣——米——酒！聲音藕斷絲連，撲朔迷離，這一聲聲叫賣是不是延續(xù)了好幾世，未曾間斷過？一個大媽拎著一個菜籃子買菜回來，順便就稱了一斤甜米酒，碰到一個熟人，站在自家樓下嘮一會兒嗑，然后大聲地回應家人：哎，回來了，馬上回來了。一邊笑著與熟人別過，一邊匆匆回家。孩子們在巷子里追逐著，撒開腿跑，叫喊聲像鴿子一樣突地沖向天空。年輕的母親喚兒的聲音流水一樣淌過巷子，又像麻雀一樣，在巷子高高低低的屋頂上蹦跳。

巷子也是平靜的。巷子上空是一片片切割的瓦藍色天空，就是在夏天的正午，也有一種隔世的陰涼和宜人的靜謐。走在巷子里的人，出去的有一臉的希望，回來的有牧歸的滿足與喜悅，他們無聲地出現(xiàn)在巷子里，又無聲地消失在巷子里，深深淺淺，進進出出，有我看不到的心思。

巷子形狀各異，或曲或直，巷子的墻皮或新抹或剝落，巷子的路或平坦或凹凸，像人生之路，巷子里的人就在這曲曲直直、或坑洼或平整的路上走完一生。

總有一些老人聚集在巷子的某一個地方，打牌，下棋，看報，拉家常。巷子里的故事，城市里的故事，都夾在他們的皺紋里，只要他們一說一笑，就紛紛抖落下來，讓人吃驚。他們在巷子里出生，在巷子里成長，最后和巷子一起變老?！袄狭耍恍辛??！薄安恍辛耍捅徊鸬??！比缃瘢鞘薪ㄔO天翻地覆，房地產(chǎn)開發(fā)如火如荼，巷子不斷地被蠶食，巷子一天天地減少，沒有人知道拆掉的巷子里的人到哪兒去了。他們還能想起一條巷子曾經(jīng)陪伴過他們么？他們還能回憶起巷子里的事么？他們還能沿著心靈的巷子理清人生的來龍去脈么？

有個朋友對我說，他現(xiàn)在雖然住在花園洋房里，但他很懷念曾經(jīng)住過的被拆掉的巷子。“有時候，回憶是一件傷感的事，想找一個地方懷舊也很奢侈?！彼f。我萬沒想到，住在城市里的我們沒有背井離鄉(xiāng)，但是我們背井離巷，莫名地，居然也有一份濃濃的鄉(xiāng)愁，這是關于城市的鄉(xiāng)愁，關于巷子的鄉(xiāng)愁。